- 2024-08-28 11:55:00
關於藝術的100封信(9):
創作者vs.生成式AI,兩者如何同存於世?
Dear YT,
這陣子有許多物事紛擾,讓我想了一些關於環繞著創作者相關的事情。不過我可以先講五分鐘前,看到了日本歌手高橋洋子辭演某場動畫相關的音樂演出,因為該活動的活動宣傳使用了AI生成圖像。不太看動畫的妳可能不知道,高橋洋子對喜愛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後稱EVA)的人們來說,是相當具有象徵意義的人物,她演唱的EVA主題歌《殘酷天使的行動綱領》,就算不用膾炙人口來形容,也至少是在橫跨1990年代至今三個世代的動畫迷間仍然熱烈流傳。(我也是屬於時不時就要點出來聽一下的族群之一。)
宣傳品上使用了AI生成圖片,是這麼嚴重的一件事情嗎?當然這也跟日本動畫產業所成就起來的產業尊嚴有關,以及,當然也勾勒出了生成式AI跟動畫之間的強烈張力——這樣的張力當然並不只存在動畫領域,也不僅止於日本;恐怕,所有環繞著「創作」相關的場域都正在感受或隱然或強烈的威脅感。
另一個有趣的新聞是,一個生成式AI攝影比賽的獲獎者,因為作品並非來自生成式AI而被取消獎項。
我們都很清楚生成式AI勢不可擋,不過這個挑動著創作者神經的究竟是什麼?高橋洋子辭退活動的說法是「發生了與主辦方有作為藝術家沒辦法苟同的事」。當然也有不少人的看法是認為這太小題大作,因為我們都很清楚對AI的討論並非未來式,而是在此刻已經成為介入創作或各種文化產出的工具。但這裡頭似乎還有很多說不清楚的,關於創作需要思考的內核。或許「藝術家會不會被AI取代」這個問題需要更深入的拆解,作為工具它要如何不越俎代庖,又或者它該如何成為另一種對於創作者的刺激、對話工具等等。
這也讓我想起,近日沸沸揚揚的文大文藝創作組廢組事件:校方聲明中「面對少子女化和AI興起仍堅持中國文學教育」,但卻裁減創作組的課程。這裡面固然有傳統中國文學教育與現代文學創作的路線之爭,但捨當代創作而堅持中國傳統文學教育,對文學教育而言是一種更好地跟AI共處的姿態嗎?從旁觀者來看,大概沒有唯一正確答案,不過或許是可以開始嘗試討論的機會。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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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C,
抱歉,這封回信拖得有點久,這大概是人與AI的重大差別之一。人常會因為各種因素,無法及時且有效率的工作,但AI卻可以快速、有效(當然也是無情地)持續工作。
的確,如妳觀察到的現況,隨著AI運用的普及,生成式AI已迅速地滲透到生活裡。而在創作的領域中,有些藝術家樂於與之合作、有的持觀望,有些持排斥的態度,或者妳前面提到的高橋洋子,選擇明確地與AI切割。
我們該如何與AI共處?該持樂觀論或者悲觀論?它對人類有益或者對有害?或者更貼近創作者的視角,我們可以問生成式AI對藝術創作是威脅嗎?我覺得既是也非。它既是威脅卻也是刺激,各種威脅的想像在這我就不多說,這已存在各種或深或淺的討論,在小說或電影裡也展現了許多未來的想像,關於科技的、倫理的⋯⋯。
我想舉一個藝術發展中可以用以借鏡的案例來談妳的提問「我們該如何與AI共處?」關於攝影術對繪畫的挑戰。以西方的藝術發展脈絡而言,在攝影術尚未發明之前,尤其自文藝復興以來,畫家不停地探索著如何把人事物或者故事栩栩如生地呈現在畫布上。在委託者的請託下,繪畫肩負著再現真實或是說故事的責任,包括歷史故事、神話、宗教故事、人物肖像以及風景等等。然而,隨著攝影術的發明、普及,當攝影可以更為快速且如實地呈現人事物,繪畫面臨了什麼樣的挑戰?
這裡是一個相似的情境,繪畫受到攝影術的挑戰,就像當代藝術創造面對AI的衝擊。繪畫因攝影而式微了嗎?從現在的觀點回看,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若從1839 年達蓋爾的銀版攝影法問世算起,攝影術的普遍運用至今已近兩個世紀。畫家還是繼續在畫,繪畫不僅僅沒有走向衰亡,反而開啟了另一條道路。換句話說,當繪畫卸下了、或者說被「剝奪」了呈現現實或者敘事的專利,它反而掙脫了寫實以及再現的重擔,而開展出更為多元的視點,包括從印象派的光影表現、立體派的多視角、野獸派的色彩表現、超現實主義對潛意識的探索、抽象繪畫與現實的脫鉤等等。
行文至此,看似我是個樂觀主義者,我把AI可能的威脅轉向了一種帶來正面效能的挑戰。但其實不然,我只覺得在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對人類或者對於創造有著更驚人或者更殘暴的威脅,譬如戰爭、譬如人心。就像你信末提及的文大文藝創作組廢組事件,從文大校方說詞「面對少子女化和AI興起仍堅持中國文學教育」裡,我們可以看到AI被當做了擋箭牌,它不是危機的真正起因,更稱不上威脅或者挑戰,在此,最大的威脅其實是「人心」——爭權奪利、利益衝突、黨派傾軋等等。正值鬼月,我就以「人可能比鬼(AI)還可怕」這個老梗來結束這一問吧。
Y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