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10-24 11:00:00
《瑪德蓮時刻——記憶與情感的技術》是立方計劃空間策展團隊自2022年展開的研究及策展計畫，計畫包含多階段的不同展覽。展覽著重在引發感知的媒介物「瑪德蓮」。「瑪德蓮時刻」出自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小說《追憶逝水年華》的橋段，當主角吃到沾了茶的甜點瑪德蓮，當下與過往的感知因此重疊，記憶由此開始綿綿不斷地被織造出來。本文寫及的是展於「覓計畫」的《瑪德蓮時刻Part3》，展出洪梓倪的《滯留的方式》以及賴志盛的《動靜》兩件作品。
一進到展場便有一陣味道噗面而來，一種所有空氣都來自冷氣機台的味道，讓人彷若置身在一台冷氣機裡。場地的色調很灰，不完全遮光的隔板透出被減弱幾層的大太陽。場內有一些穿梭在空間中的管子，其中幾根的管口漏出閃光，繞著走動一下，才發現很多環境中的雜音是由管口播放而來，如水滴聲、風聲、機器運轉的聲音等等。這些聲響大多都是一些轟鳴，偶而夾雜清脆的敲擊聲，既熟悉又很難辨認，因為無所不在所以容易被忽略。
這是洪梓倪《滯留的方式》中所採集的首爾與台北的環境聲音，她以管子將聲音傳到展場的不同位置，使聲音聽起來散落在環境中。此聲音裝置讓城市的環境聲成為瑪德蓮般的「媒介物」。水管與工業環境音都是低調的角色，它們通常都靜靜地存在於現代生活的背景裡，水管黑黑的洞口傳來低聲轟鳴，如貝殼裡的回音，通往相對古老的感受，管口的閃光就像暗號，使人短暫停留。
《滯留的方式》，聲音裝置，洪梓倪，2023。攝影：張朶
「覓計畫」位於台北老式的辦公樓裡，空間本身就有許多隔板夾層，天花板也露出許多管線，水滴和機器運轉的聲音在展場毫無違和，引人想像這些夾層後面充滿了機台，從後傳出的啪啪聲音和模糊的影子讓人一度誤以為隔壁有覆蓋著塑膠袋的施工中大樓。朝隔板邊邊朝後面一看，原來是電風扇吹著養生膠袋，也是賴志盛的作品《動靜》的一部份。
展場兩側半透明的隔板上的花紋是由許多小小6角型組合而成，像是複眼。透過它可見其後擺設的整齊的物件的模糊剪影看起來像是一個辦公室的茶水間，那亦是賴志盛作品的一部分。繞過隔板後是一個走廊，我終於看清了剛剛的影子，那是一些辦公室的日常用品，置物櫃裡裝著滿滿的立可白替換帶與各色原子筆芯。走廊另一邊又有一個紙製隔板，縫隙很多但不透明，我從縫縫看進去，竟是一個真正的辦公室，辦公室空間不小，光線明亮，窗戶外面是天，一格格的灰色夾層隔出多個方形空間，裡面裝著正在上班的人，這是一個真的辦公室，不是作品。我開始想這一排的茶水空間究竟是不是藝術家所為，還是只是裡面那群上班族的日常生活場景？
《動靜》，賴志盛，現地製作，2023。攝影：張朶
繞過隔板後的置物架。攝影：張朶
賴志盛《動靜》的英文是Liner，這個標題比中文名稱更符合我的觀展的體驗。在其中一側，有些東西被擺了出來，而到了另一側，同樣的東西則是被收進去。剛剛繞過隔板看見剪影的實體時，起初我領會到藝術展覽和日常生活是一板之隔，對身處的「展場」毫不遲疑，然而，當我再看到後方的辦公室時，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是身在一個重疊之地。究竟展覽在哪？好像直到此刻，展覽才真正顯現。隔板後的辦公室或許才是這個展覽的「瑪德蓮」，媒介物本身就是一個生活場景，使一個地方分裂為兩種場所。《動靜》裡的用品除了提供辦公室日常的消耗之外也擁有「瑪德蓮時刻」召喚感知的功能，辦公室用品立可白替換帶只需好好的躺在置物架上面，觀眾的猜想與上班族的文具使用習慣便會自然將「瑪德蓮時刻」引到它身上，使一個立可白替換帶也擁有了搖搖晃晃的意義。
「地點」是這檔展覽的開端也是最終的謎團，讓人看完了還是不確定展覽的界線，我幾乎可以確定周遭所有東西都被動了手腳，甚至連空氣和光線都有可能是刻意製造的結果，更多的猜想導致綿延不絕的可能性，所有的懷疑令人感到置身在一個背離常態的室內——一個由其他不同地方漏出的線索組合而成的畸零地。
此展覽的兩件作品都在原有的空間中製造出新的細節，以一種低調的姿態，不驚擾空間原本的運作。展場中一張被吊起10公分的沙發，它是《動靜》這件作品中最外露的存在，也是唯一不用受到懷疑的物件，那略高起的10公分並不加劇乘坐的困難，它只是讓沙發坐起來搖搖晃晃。這樣細節的調整不正呼應了《瑪德蓮時刻Part3》的展覽調性。洪梓倪《滯留的方式》則是採集了別處運行中的聲音，放入展場的同時也改動了場地原本的循環；賴志盛《動靜》則是讓展場中的兩種運行同時存在——日常與展覽在同一場域重疊起來。
《瑪德蓮時刻Part3》是一個正在自行運作的展覽，像是一台空調，一個辦公室。如茶水間的茶包會慢慢被用掉，然後換上新的；下雨天的下班時間雨傘桶會被清空，隔天一早又被放滿濕掉的傘。這種「運行」是跟大自然隔了一層的機器運行，工業產品也有了與日常契合的規律，一個辦公室裡的冷氣遙控就取代了日出與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