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08-15 12:39:00
文|劉佳旻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統計,從2月俄國全面入侵、截至8月8日為止,烏克蘭共有175處文化相關設施遭受破壞,其中包含13座美術館/博物館。部分美術館在3月已開始想盡辦法保存、撤離藝術品到安全地點,根據統計約有4千5百件作品被移置到安全場所(1),但仍有許多珍貴藝術作品與美術館在戰火中受到無情地摧殘。
2月底的一場空襲,破壞了位在基輔的伊萬科夫歷史博物館(Ivankiv Historical and Local History Museum)。館藏中有二十餘件烏克蘭傳奇素人畫家瑪麗亞.普里馬琴科(Maria Prymachenko,Ukraine:Марія Примаченко)的作品遭到焚毀。這位自學而成的藝術家,1937年於巴黎展出時,曾被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稱為「烏克蘭藝術奇蹟」(“I bow down before the artistic miracle of this brilliant Ukrainian.”);她的作品揉合了烏克蘭在地民俗與神話的題材,充滿了神祕感,為烏克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之一,其作品亦常傳達反戰、追求和平的訊息。
另一場5月的空襲則直接破壞了另一名重要的烏克蘭哲學家、詩人格里高利.史高伏羅達的文化紀念館(Hryhorii Skovoroda Literary Memorial Museum),而今年恰逢這位有「烏克蘭的蘇格拉底」之稱的史高伏羅達誕辰三百年。遭到炸毀的紀念館中,收藏了他的雕塑與藏書,這個場所不僅僅是他度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的居所、同時也是他安息的所在。烏克蘭總理澤倫斯基認為俄國對史高伏羅達文化紀念館的轟炸,是俄羅斯對烏克蘭文化的「蓄意破壞」。
為何「守護藝術」?
館藏超過兩萬五千件、作為烏克蘭重要美術館之一的哈爾科夫美術館(Kharkiv Art Museum),也因為俄軍對烏東的猛烈空襲而使美術館建築本體受到炮擊影響,無法繼續維持保護藝術作品的溫濕度環境。美術館從三月就開始包裝、將藝術品移至安全的區域;在烏東的哈爾科夫美術館中,其實有一部分館藏是俄羅斯藝術家,美術館的人員無奈地坦言:「最諷刺的是,我們必須在俄軍的砲火下守護屬於來自他們國家的藝術家畫作。」(2)
除了空襲砲火的破壞,在俄軍入侵城市的地面戰中,美術館/博物館也受到野蠻的洗劫。在梅利托波爾(Melitopol),俄國士兵以槍抵住博物館人員,搶走了製於西元前四世紀、已有兩千三百年歷史的斯基泰王朝黃金製文物品。(3)位於聶伯河畔的紮波羅熱(Zaporizhzhia),在被俄軍占領後,市中心的歷史與建築博物館(Historical and Architectural Museum–Reserve Popov Manor)也因受到了轟炸而導致玻璃碎裂,亦有部分俄國士兵便進入搶奪文物藏品。
面對武裝士兵的掠奪,美術館人員們對藝術品的「守護」,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意義。當他們的生命臨逢著威脅,卻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與戰爭賽跑而力保藝術品,究竟意欲守護什麼呢?戰爭破壞的不只是人民的生活、美術館建築,焚毀的也不僅僅是藝術家的作品;當砲口面對著對文化藝術,其實,砲火亟欲破壞是以藝術與文化一點一滴凝聚而成的民族認同。
二戰時藏於礦穴中的畫作
在戰火下守護藝術品的行動,在歷史上也不乏案例,如二戰時期英國威爾斯的馬諾德礦坑。2018年,英國國家藝廊策畫一檔名為「馬諾德:國家珍寶洞穴(Manod: The National's Teasure Cave),揭開了在二戰期間,戰火肆虐全歐洲時期,英國保護國家重要藝術藏品的神祕手段。1939年,當二戰於歐陸爆發,德軍入侵法國、逼迫英軍從敦克爾克撤退後,英國政府意識到德軍可能將對英國領土進行猛烈空襲,因此英國工務部(Ministry of Works)開始低調地將位於特拉法加廣場旁的國家藝廊藏品進行移置。實際上,國家藝廊中的繪畫作品,早在開戰前已經移到威爾斯的各種不同場所,包括班戈與亞伯立斯威的大學及其學院。不過當英國政府察覺倫敦可能遭受空襲,即便把藝術品送往國外,也必須冒著被潛艇攻擊的風險。因此英國首相邱吉爾於1940年下令,將藝術品都藏到威爾斯的馬諾德礦場中。
陰涼封閉且潮濕的礦坑在平時可能並非收藏藝術品的最佳場所,然而因為礦坑缺乏光照,同時又能保持低溫,在戰時反而成為保存畫作、雕塑相對優良的環境。為了藏匿這些作品,英國人使用小型炸藥炸開洞口、設置運輸藝術品的鐵道、開鑿出六個磚房,甚至開發了控制洞穴中溫濕度的空調系統。而馬諾德作為一個優秀的藏匿點,直到1983年,仍然作為核戰疏散點使用
戰時的藝術之聲
根據BBC的報導,二戰期間共有1800幅畫作被「疏散」到威爾斯馬諾德礦坑中。(4)而這1800幅作品的妥善收存,也讓國家藝廊在二戰的最後兩年,以「每月一畫」(Picture of the Month)方式展出,用以鼓舞英國的士氣;據聞此展每月都吸引超過三萬名觀眾來觀賞。「每月一畫」串起了戰中人們跟藝術的緊密聯繫,也引導出不同於和平時期,藝術所展現的另一股力量。而仍是現在進行式的俄烏戰火,隨著戰爭持續延長,烏克蘭的美術館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擁有21個大小不同主題分館、藏有超過六萬四千件藝術作品的國立利沃夫美術館,是烏克蘭境內規模數一數二的美術館。館方於2月底戰火爆發時旋即閉館,3月初即開始進行藏品移置庇護處收妥的作業。不過,到了6月,利沃夫美術館重新開放了18個分館,並展出兩位烏克蘭當代藝術家的個展:抽象畫藝術家弗拉基米爾·布德尼科夫(Volodymyr Budnikov)的「戰爭時期」(Time of War)與新表現主義藝術家弗拉達.拉爾科(Vlada Ralko)的「利沃夫日記」(Lviv Diary)。這兩個個展皆展出藝術家在戰時的創作。拉爾科在其展覽理念中寫道:
語言具有政治天性。語言也能使一個人成為人。……以自己的語言訴說,是藝術家與其良心的工作。我在這些戰爭時期勾繪這些畫,因為我並不希望自己的聲音被消音。(5)
在戰時,藝術創作成為這些藝術家對生命的吶喊。利沃夫美術館在戰爭爆發以來,持續舉辦了十四個展覽,這些展覽是美術館、藝術家與策展人的持續發聲,就如館長塔拉斯·沃茲尼亞克(Taras Voznyak)所言:
我們希望對世界表達出『我們仍然活著』的訊息。
位在黑海西北岸,有著「黑海明珠」之稱的濱海城市敖德賽(Odessa),在這次俄軍侵略戰中,一直被視為制衡黑海的主要佔領目標之一。這個城市擁有建於十九世紀末的敖德賽現代美術館,館內的近萬件藏品橫跨十六到二十世紀的繪畫、雕塑與裝飾藝術。儘管烏克蘭政府已於5月將館藏藝術品收藏於安全的處所,但美術館建築本體仍在7月下旬的城市空襲轟炸中受到部分損壞。然而,7月底敖德賽現代美術館依然舉辦了開戰後首檔展覽,推出了尚未知曉戰爭來臨前便已開始籌備的展覽,名之為「戰爭之前」(Before the War)。
烽火連天之際,國家堅守藝術品、藝術家持續創作與展出,而人們仍然願意進入美術館。「我們是否需要藝術?」的解答幾乎不言而喻。在這樣的時刻,藝術並非歌舞昇平時飽腹之餘的「奢侈品」,其所乘載的文化意義以及其撫慰人心的作用,在此變得分外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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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Jason Farago, “How the war changed a Kyiv museum’s view of its past. ” from The New York Times, Aug. 11, 2022.
(2)引用自路透社網站。Vitalii Hnidyi, “Ukraine museum scrambles to save Russian art from the Russians”, from Reuters, March 10, 2022
(3)引用自紐約時報報導:Jeffrey Gettleman and Oleksandr Chubko, “Ukraine says Russia looted ancient gold artifacts from a museum.”, 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30, 2022.
(4)引用自BBC報導:Holly Williams, “The art hidden from Nazi bombs”, BBC, April 16, 2018.
(5)請參閱利沃夫美術館官網:http://lvivgallery.org.ua/exhibitions/personalna-vystavka-vlady-ralko-lvivskyy-shchodenny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