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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藝文

來自人類的詮釋── 未來的生命、未來的你「數位、機械與賽博格」

藝術家與科技的關係不僅止於使用者和工具的關係,新的科技提供了藝術家想像的訓練場,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將「科技」當作合作對象,人不完全掌控結果,而科技為作品帶來的意外之處往往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切入點。

  • 2024-01-24 14:07:00

文|張朶

「未來的生命,未來的你 —— 數位、機器與賽博格」由沈伯丞策展,在忠泰美術館展出。展覽邀請來自英國、法國、德國、日本及臺灣等共15組藝術家,表現生命在科技發展下的新型態。

生命最早是如何存在於地球上?原初生命樣態又為何?此展覽中,英國藝術家馬科斯.凱 (Markos Kay)的作品《非生物起源》,是以「脂質世界」(1)理論作為基礎的無聲動畫作品。「脂質世界」理論認為「脂質」在早期地球環境中形成自我組織的結構,為提供生命的起源提供了基礎。影片中可見一層層顏色鮮艷的脂質以薄膜狀相互包裹,外型狀似密集排列的泡泡或是蜂巢的結構,這些圓潤光滑的組織不斷地蠕動著。馬科斯.凱長期使用生成式(Generative)(2)創作,此作品亦不例外,他認為在與電腦的合作中,他扮演著導演的角色,由他提供初始概念,而電腦負責詮釋。他盡可能在創作過程中將自己的控制權縮到最小,留予電腦生成出他意料之外的結果。他認為電腦生成此作品的同時,也透過編碼展現了「自我」,因電腦某程度上是和他一起對「脂質世界」理論提出視覺的再想像。電腦的自主意志與「脂質世界」目前雖無從驗證,但藝術家藉此假設了「生命」的型態,也許「生」的意涵並不僅限於生物,生命的型態和起源的範圍都有待拓展。 馬科斯.凱,《非生物起源》,2022年,數位動態影像,1’20’’。照片:忠泰美術館提供。馬科斯.凱,《非生物起源》,2022年,數位動態影像,1’20’’。照片:忠泰美術館提供。此展中呈現了許多數位、機器與賽博格的自我,越來越多科學證據的出現多多少少動搖著人類對於自身獨特性的執著,讓人們得以重新思考「我們」究竟包含了什麼。穆恩.里巴斯(Moon Ribas)是一位賽博格(Cyborg)(3),她在雙腳植入線上地震感知器,當地球上任何地點有任何地震發生,感應器就會震動,隨著震度大小變化,感應器的震度也會變化(她能感應到的最小震度為芮氏1級)。她在Ted演講時提到,她身體裡就像是同時有兩個心跳,一來自心臟,另一個則來自地球,晚上睡覺時還會被較大的震動喚醒。身為賽博格藝術家,她不視科技為創作工具,而是讓科技成為身體的一部份。在其影片《在蒙塞拉特山等待地震》中,穆恩.里巴斯一身白衣,在群山環繞的山頂上隨地震舞動。她的腿、上身與雙臂都非常放鬆且有彈性,而腳底始終都像樹根一般地扎在地上,當地震暫歇,她雙臂垂落身側,頭髮隨著山頭強風飄動,她的身體像一株飽含水分的枝條,沒有保留的與風和地震共鳴。

穆恩.里巴斯,《在蒙塞拉特山等待地震》,2020年,錄像,17’36’’。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穆恩.里巴斯,《在蒙塞拉特山等待地震》,2020年,錄像,17’36’’。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對穆恩.里巴斯來說,《在蒙塞拉特山等待地震》是一支雙人舞作,由地球掌控節奏和強度,藝術家負責詮釋。然而,這種主觀認定仍有待商榷,她的地震感知更像一種超能力,我們無從得知她究竟是詮釋舞蹈還是詮釋了地震。但是我們可以說她為觀眾示範了一種新型的生命樣態,聚焦在探索賽博格如何增進我們與動物、自然甚至太空的關係(4)。也許,在未來某一天我們將選擇改造人類的感知方式,這樣的提問更適合放在心裡,等待未來親身體驗。  

傑克.艾維斯,《Zizi動起來:深偽變裝烏托邦》(動態演出:Wet Mess),2023年,影像,20’35’’。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傑克.艾維斯,《Zizi動起來:深偽變裝烏托邦》(動態演出:Wet Mess),2023年,影像,20’35’’。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如果說《在蒙塞拉特山等待地震》是探討科技如何帶給人類新的生命形態,那麼此展另一件作品《Zizi動起來:深偽變裝烏托邦》正相反,它是探討酷兒族群如何帶給科技新的生命形態。傑克.艾維斯(Jake Elwes)的作品用深偽(5)(Deepfake)技術製作一系列影片,影片中表演者的形象來自多位倫敦變裝皇后的等身深偽影像,動作則是由傳奇變裝皇后Wet Mess即興演出。計畫中的所有參與者都對自身數據擁有控制權。深偽影像通常被製作的極度真實,難辨真偽,然而這系列影片中表演者的形象不斷閃動、變形,甚至崩解不成人形,進而呈現出深偽技術的另類面向。傑克.艾維斯似乎有意透過「不真」來解放深偽影像被鎖在「亂真」的主流運用方向。深偽真的偽嗎?真何以為真?變裝是變成另一個角色的藝術,酷兒族群以此削弱社會既定的性別枷鎖,變裝皇后RuPaul說過:「我們生來赤裸,剩下的就是變裝了。」變裝藝術揭發此事的同時也顛覆了社會的既有價值,挑戰順性別和異性戀為主的社會所認定的「真」。藝術家同時提到A.I.作為一種概念和工具,常是再現社會偏見的同謀,而在《Zizi動起來:深偽變裝烏托邦》中的A.I.不再保有完美,深偽技術的欺騙性質在變裝的脈絡下被重新詮釋,也許在此「真實」的形象就是不斷地瓦解與變化。

帕特里克.特雷塞特,《人類研究#2─公雞與狐狸等的大虛幻》,2023年,學校課桌、畫架、相機 、電腦、客製軟體、機械零件、不鏽鋼桌子、骷髏頭、瑪瑙貝、動物標本、 其他物件,尺寸依場地而定。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帕特里克.特雷塞特,《人類研究#2─公雞與狐狸等的大虛幻》,2023年,學校課桌、畫架、相機 、電腦、客製軟體、機械零件、不鏽鋼桌子、骷髏頭、瑪瑙貝、動物標本、 其他物件,尺寸依場地而定。圖片:忠泰美術館提供。科技會具有存在主義式的危機嗎?帕特里克.特雷塞特(Patrick Tresset)《人類研究#2─公雞與狐狸等的大虛幻》是一件劇場裝置,展覽現場擺放了三張書桌,桌上設有機械手臂,透過相機作為凝視隻眼,機械手臂能描繪擺放在中間的一桌靜物:公雞、狐狸、骷髏、時鐘、貝殼。藝術家每回展覽都會調整靜物的內容,由他的靜物選擇可以知道,他想讓機械手臂畫虛空畫(6)(Vanitas)。展場書桌旁也展示著機器的素描作品,如同素描課中一字排開的同學習作,每張具有遠近、視角的差異,其中凝視角度的差異來自於機器的選擇。靜物在桌上沒有呼吸,相機凝視著自古以來人賦予的種種象徵,機械手臂以不連續的筆觸畫下關於死亡的冥思。藝術家佈置了一個劇場,讓機械擬人化,幻想機械手臂透過虛空畫研究人類,然而虛空畫的核心——肉身有限性,卻是與機械無關的話題,只見機械手臂孜孜不倦地畫,終究卻是徒勞。此劇場裝置中,機械手臂也像骷髏一樣,被人類賦予象徵。與展覽中其他新穎的生命狀態不同,這件作品展示出的「大虛幻」倒是人類不斷重新翻出的創作主題。

「未來的生命,未來的你 —— 數位、機器與賽博格」展中15位藝術家與科技的關係不僅止於使用者和工具的關係,新的科技提供了藝術家想像的訓練場,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將「科技」當作合作對象,人不完全掌控結果,而科技為作品帶來的意外之處往往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切入點。展覽中可見新型技術與永恆與靈性相互滲透,這些藝術家仿佛正對著科技提出針對「生命」的告白,如同人類自古以來的探問與詮釋。波特萊爾(Ch. Baudelaire,1821-1867)在《現代生活的畫家》中寫道「現代性就是過度、短暫、偶然,這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恆和不變。」在這檔充滿新科技的展覽中,我竟想起這句話,並重新理解了永恆和不變的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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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脂質世界僅是眾多生命起源理論之一,並且這一領域的研究仍在不斷發展。科學家們正在進一步深入研究早期地球環境和生命起源的機制,以更全面地理解生命如何在地球上誕生。

(2) 生成式(Generative)通常指的是一類機器學習模型或算法,這些模型被設計用於生成新的數據,例如圖像、文本、音頻等,而不僅僅是分類或預測現有數據。這種方法強調模型的能力,能夠在訓練過程中學習數據的分布,然後生成與該分布相似的新數據。

(3) 賽博格(Cyborg)是指一種生物和機械結合的實體,即生物機械體。

(4)穆恩.里巴斯的地震感知儀亦可感受月震。

(5)深偽(Deepfake)是一種利用深度學習技術生成虛假視覺或聽覺內容的技術。這種技術通常用於製作看似真實但實際上是虛構的影片、音頻或圖像。

(6) “Vanitas” 是一種藝術主題,源於荷蘭的17世紀繪畫,特別是荷蘭的靜物畫。這個詞來自拉丁語,意為「虛無」或「空虛」,在藝術中主要表現為一種象徵風格,強調地上一切都是短暫的,生命和地上的成就都會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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