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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藝文

「給火星人類學家」的策展實踐(上篇)

有沒有可能一個線上展覽,可以不只是實體展覽的替代方案,而是展覽和作品實際發生的場所?反之,我們向來習慣「親臨現場」看作品的實體展場,是否可能成為一個讓我們不斷回到線上瀏覽和探索作品的「索引介面」?

  • 2020-09-21 16:00:00

「給火星人類學家」展覽援引比利時藝評家蒂埃里・德・迪弗(Thierry de Duve)於《以藝術之名——為了一種現代性的考古學》中假想的未來場景,邀請藝術家在網路空間以及實體現場,為日後可能登陸地球的火星人類學家,留下可供其考察人類文明的各式線索。藝術家以「網頁」作為作品實質發生的特定場所,實體場所作為作品延伸的界面,佈署與線上作品遙相呼應的索引。

Q:為何會有線上策展的想法?可否談談您的策展提議及操作方式?

線上為主、實體為輔
今年因為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線上展覽幾乎成了一種國際趨勢,以作為實體展覽的替代方案,好讓無法到現場看展覽的觀眾可在「線上觀看」。此外,這次展覽籌劃初期,也因疫情的限制,必須設想國外藝術家屆時可能無法來臺參展,難以根據展場給定的條件構想作品。這兩種狀況使我重新思考:有沒有可能一個線上展覽,可以不只是實體展覽的替代方案,而是展覽和作品實際發生的場所?反之,我們向來習慣「親臨現場」看作品的實體展場,是否可能成為一個讓我們不斷回到線上瀏覽和探索作品的「索引介面」?換句話說,能否透過「線上為主、實體為輔」的操作方式,鬆動線上和實體展覽常見的構成方式及閱讀慣性?

策展提議之一:線上作為第一現場
今年三月底四月初,我開始陸續邀請藝術家以「網頁」作為作品發生的地點(以網路語法建構出的HTML頁面才是作品的展間),提議讓網路空間成為展覽實際發生的場所,亦即此展的「第一現場」,並將此作品延伸至實體空間——「第二現場」,讓創作想法在網際網路以及新北市藝文中心這兩種場所界面以不同的形態展現;如此,現場留下來的文字圖像或物件,或許如同網頁上的作品延伸到實體空間的痕跡或暗示,是依附在空間中的隱形線索,讓觀眾可以沿著這些線索,回到作品發生的「第一現場」。換句話說,以不同的方式(如:延伸、對應或互補等)製造出網頁和現場之間的關係,使兩個界面的事物相互指涉,以形成可來回檢索、閱讀作品的路徑。

策展提議之二:留下什麼作品線索?
但這個提議其實不是希望藝術家去做一件跟過去創作完全無關的網路作品,而是延續原來的創作脈絡,讓作品在網頁這個特定場所發生;讓創作想法在線上與線下兩種不同的空間延展開來,或派生出去。因此我提出了第二個提議,邀請藝術家試想:如果有一天,火星上的人類學家來地球考察人類名之為藝術的事物,我們會想留下什麼作品線索給他們?這裡主要是拋出這提問來化解、或者說緩衝第一個關於「以網頁作為展場」的提議。因為這次的參展藝術家,除了法國藝術家克羅斯基(Claude CLOSKY)長期有網頁作品的實作經驗以外,其他藝術家對這部份相對比較陌生。


Q:可否說明一下這次的展題為何是「給」火星人類學家、是否指涉某種特定的觀者?

陌生遙遠的「他者」
此展題的想法是來自於比利時藝評家蒂埃里・德・迪弗的《以藝術之名》一書。在這本書中,作者邀請讀者想像自己是從火星來到地球的人類學家,以一種外在於地球人的視角,重新審視人類的藝術世界。我認為這個假設,除了暗示我們暫時拋開(或至少意識到)在看待藝術時早已根深蒂固至無法察覺的成見,同時也提供了一種具有啟發性的未來想像。「給火星人類學家」便是從此想像出發所生成的展覽;我以「火星人類學家」比喻一個陌生遙遠的「他者」,除了作為邀請藝術家一起創作思考的假設性問題以外,同時也藉此外部觀點,邀請觀者暫時離開對於展覽或作品「理應如何」的閱讀方式,以一種保持在既定視角之外的方式來看待此展。所以雖然名為「給火星人類學家」的展覽,好像有個特定的對象,但實際上反而希望展覽能夠打開更大的一扇門,邀請更多平常也許不那麼習慣看當代藝術的觀眾踏進美術館。

「留下」線索
我提議用「火星人類學家」這個外部想像,去試想可以「留下」什麼作品線索給一位遙遠陌生的「他者」,讓火星人可以在線上和實體不同界面的往返之間,透過來回盤點人類的創作行為,去推敲人類的藝術創作思維。基於此想法,這次策展思考的主要動詞是「留下」,關於「留下什麼、讓什麼來」的動作想法:「留下」涉及了「取捨」的考量,它或許可以引發回望的視角,重新看待創作的整體想法;「留下」也是一種「放下」,回到一種比較鬆動的狀態,也許那樣的狀態可以讓更多意料之外的可能性滲透進來。

繼續做作品
此外,這次的展題也和我2005年的一件錄像作品計畫的思考有關,作品名稱也叫「給火星人類學家」。那時思考的是錄像作品的電力問題:如果沒有電,畫家還是可用畫筆作畫、雕塑家可以雕刻或鑿石,藝術的歷史應該不會就此停擺,畢竟它不是以電力作為條件展開的,但是仰賴電源的錄像藝術家,可以如何「繼續做作品」?而這個「繼續做作品」的想法,其實正是這次展覽策劃的初衷:在條件限制底下,我們可以如何繼續做作品、繼續做展覽,藝術可以怎麼讓它繼續發生?

Q:這次實體展場的空間較為狹長,您是如何思考作品的部署?

這個展覽除了致力於製造線上和線下展場之間的關係外,作品在實體展場中的部署亦是策展思考的重點。此次作品調度是以座標軸的方式來思索,去安排、計算作品在空間中的位置,讓作品和作品,以及作品和空間之間,都有它的相對關係;有點像下棋,是一個持續在腦海裡進行沙盤推演的過程;隨著每位藝術家提出的作品計畫越來越確定,它們在空間裡的位置也越來越明顯;而整體部署是往「越簡單越好」的方向進行,儘可能讓空間保持一種空曠或鬆動的狀態。

空間的縱深與跨度
新北市藝文中心的展覽空間總共分成三個區塊,第一展覽室、第二展覽室以及在這兩者之間的川堂。這三個區塊是一字排開的,縱深加起來有七、八十公尺。當觀者看展必須穿行在一個長條形的空間,而展間和展間之間,又因包含了其他公共空間而非完全緊鄰時,我覺得首先必須處理空間本身的縱深,並消解不同展間之間的跨度,避免將各個作品依序平均排開。我採取的方式是製造出不同展區各自的節奏和調性,使作品沿著長條形的空間,在交叉式的對話中以一種較為有機的方式展開。

在作品計畫討論階段,我和幾位頗擅長處理空間的藝術家溝通,同時也儘可能調度其他作品使其往此方向發展。例如,何采柔的紅色電線(《20200804》)從展場的入口處的第一個插座沿著牆面、天花板和地面走線,以斜切的方式貫穿了第一展間,將展場切分出好幾個區塊,最後在展場三分之二處,從天花板垂下一盞發亮的燈泡;這些橫跨展場空間的線圈,遠看像是一道道壓縮後的景框,當我們在這個長形空間行走的時候,就像穿越一道一道漸次打開的方形框景,如同在一個沒有隔牆的展場,製造出隱形的區隔,或反之勾勒出作品和作品之間的關係。

徐瑞謙的作品同樣也處理了空間的縱深,其雕塑材料從入口處天花板開始,沿著展間輕鋼架中軸線展開,一直延伸到展場底部。另外,賴志盛則是以「風」這個較為幽微的元素,聯繫了川堂左右兩邊的二個長形展間:在第一展間後半段之處,一盞立扇吹動著高掛的捲筒衛生紙(《手紙》),同時在兩個展間之間的川堂天花板處,安置了一盞吊扇(《輕風徐來》),在川堂這個場所與場所之間的過渡地帶緩慢旋轉,和展間內的立扇共同製造出穿梭在展場中持續流動的一道「風」。

展場的邊界
此外,我將齊簡的《魚缸實況》安置在入口處,它起著隔絕和聯通的作用:一方面,方形結構的物件阻絕了門口和展場之間的直接關係;另一方面,通透的框景提供了一個包納所有場內作品的視角;而魚缸的位置也呼應了展埸入口處的策展文論開頭的引言:「魚總是這樣,它不知道自己在水裡」。至於時永駿的《家庭劇院》,原本預計展出的是整個架好的屋舍,後來藝術家將木屋結構攤開,並和新北市藝文中心原有的移動式展牆結合,作品剛好構成了這個展場的邊界,同時也形成一道門縫,讓觀眾可穿越到展場的另一邊;後方有兩張木椅,像是退居圖畫暗面,與半掩的門形成一個不完全封閉的作品場域。

作品間的潛在聯繫
從空間區塊上來說,我儘可能透過展場空間在明度或色調上的差異,或兩個展間內作品的相互呼應,來做出調性上的差別與對應。如果說,第一展間保留了展場原本明亮寬敞的特質,現場的作品形態大多像是藝術家「留下」來的線索(而不是以「展演」的姿態呈現);那麼第二展間則較為幽暗,作品大多涉及觀看或閱讀的問題,作品之間的相互關係也緊密一些。

在第二展間裡,當我們站在郭文泰有關「真相近在咫尺」的作品前(《The Truth is Out There》),會觸發李明學的燈箱,文字「To see is to believe」隨之浮現(《遙望的空洞》)。兩件作品像是一搭一唱地交換關於「真相為何」的想法。李明學的作品右方是牛俊強以牛皮呈現的布萊爾點字,以及盲人在白色空間裡塗白漆的攝影作品(《Self Portrait》)。「白色空間塗白漆」面對的則是謝佑承以手繪方式將紅藍綠顏料並置,塗出LED映像管顯現的空白螢幕(《星叢》),與其並置的是另一面看起來像是等待訊號輸入的藍色空白投影屏幕(《藍幕》),屏幕前懸掛著一盞燈泡,實體展場展期間,觀者可透過其線上頁面的「登入」按鍵將其點亮。

而事實上兩個展間的作品之間也存在著潛在的聯繫,例如《藍幕》前的燈泡對應著另一邊展場中同樣垂懸但恆亮的燈泡(何采柔《20200804》),但這盞燈泡在何采柔的線上作品中,卻是一個讓場景熄滅(消失)的存在。另外,王雅慧的《流浪者之鐘#3》的指針游離在棋盤的經緯之外,只有在某個很短的瞬間,會與棋盤吻合、隱入其規整的格線之中,招喚著人類多時錯軌、少時相合的主客觀時間,這讓我想起在第一展場中,那藏在襯衫口袋裡的節拍器反覆暗示時間正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的規律聲響(何采柔,《20200529》)。(繼續閱讀......

➡︎給火星人類學家」的策展實踐——張君懿訪談錄(下)

藝術家/策展人
張君懿
巴黎第一大學造形藝術創作博士,法國魯昂藝術學院藝術創作碩士,曾先後榮獲德國格爾達・漢高獎學金、法國遠見與創新獎學金,於巴黎人文之家世界研究學院從事藝術實踐相關之博士後研究。旅法期間創作關注如何在「遊戲/事件」之間重新複現永逝之物、在瞬息萬變之中襯托出持存的永恆;返台後以藝術家和策展人的雙重視角,思考創作與策展相融共生的可能性,探索如何在不同藝術領域之間觸發共通創作思維及其潛在的多向連結。作品曾受邀於法國、紐約和台灣等地展出,近期策劃的展覽包括「給火星人類學家」、「這很簡單人人都會」、「超日常—第二屆大臺北當代藝術雙年展」與「空氣草-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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